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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日期:2025-08-07 02:36 点击次数:148
青石村坐落在两山夹缝间,村口一条溪水蜿蜒而过,清晨的雾气未散时,远远望去,灰瓦白墙的屋舍像是浮在云里。村里人靠山吃山,年轻汉子多去伐木打猎,唯有李大山不同——他靠一双手吃饭,是方圆十里出了名的巧手木匠。
这日天刚擦亮,李大山便蹲在自家院门口刨木头。刨花打着卷儿落在地上,堆成个黄灿灿的小山包。隔壁王婶挎着竹篮经过,探着脖子笑道:“大山呐,后山那棵老槐树可还等着你雕菩萨呢!”
“记着呢,晌午就去。”李大山头也不抬,粗粝的手指抹了抹刨刀,木屑簌簌落在青布褂子上。他生得高大,浓眉压着一双总低垂的眼,打家具时像尊石像似的沉稳,偏生嘴角有道疤,不笑时透着几分凶相。
暮春的山雨来得急。李大山背着工具箱往家赶时,豆大的雨点已砸得林间噼啪作响。忽听得一声闷响混在雨声里,似是重物坠地。
“救...救命......”
拨开湿漉漉的灌木丛,李大山瞳孔猛地一缩。青石板上蜷着个藕荷色身影,女子发髻散乱,露出截白玉似的脖颈,绣鞋滚在崖边,怕是失足跌下来的。他忙脱下外衫罩住人,触手一片滚烫——这人在发烧。
“姑娘?姑娘醒醒!”李大山轻拍她脸颊,摸到满手冷汗。怀中人突然攥住他衣襟,睫毛颤了颤,露出双含着水雾的眸子:“阿娘...别丢下秀儿......”
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。李大山盯着药罐升腾的白气,耳根子发烫——那姑娘此刻正躺在他床上,盖着半旧的蓝花被。他活到三十岁,屋里头一遭有女子气息。
“郎君...”沙哑的呼唤惊得他险些打翻药碗。转身见那女子挣扎着要起身,李大山一个箭步上前,却又不敢碰她,只把枕头垫高些:“别动,你从崖上摔下来,左腿伤着了。”
女子垂眸望着裹着夹板的腿,忽地落了泪:“阿秀命贱,倒累得恩人......”
“我叫李大山。”他搓了搓粗粝的手掌,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“镇上大夫开的药,趁热喝。”褐色的药汁映出女子苍白的脸,她小口啜着,忽然抬头:“恩人为何不问我的来历?”
李大山正往灶膛添柴,火光在他脸上跳动:“等姑娘愿意说。”
阿秀的腿养了半月才好利索。这些日子她替李大山缝补衣裳,把窗台摆满野菊花,冷清的木头院子忽然有了烟火气。这日李大山从镇上回来,远远望见炊烟袅袅,推门便见八仙桌上摆着荠菜饺子,还冒着热气。
“大山哥尝尝咸淡?”阿秀解了围裙,鬓角沾着面粉。李大山咬了口饺子,韭菜混着猪油香在舌尖炸开,烫得他直呵气。阿秀噗嗤笑了,颊边梨涡深深,他忽然觉得嘴角的疤也没那么疼了。
七月初七那夜,村里月老庙挂满红绸。李大山攥着根雕木簪,在庙前石阶上徘徊许久。阿秀提着灯笼寻来时,正见他对着月亮喃喃自语:“我...我就是个粗人......”
“大山哥。”阿秀突然握住他颤抖的手,木簪上的并蒂莲硌在两人掌心,“你可知这些日子,我窗台上的菊花为何总是单数?”
李大山愣住。
“双数成双,单数...盼郎。”阿秀的声音比月光还轻。
腊月十八,唢呐声惊飞了枝头麻雀。李大山胸前绑着大红绸花,接亲的手心全是汗。阿秀凤冠霞帔跨过火盆时,围观的婆子们啧啧赞叹:“新娘子跟画里走出来似的!”
酒席闹到月上中天。王婶醉醺醺地拍李大山的肩:“你小子有福气!”李大山只是憨笑,眼角瞥见阿秀悄悄揉腰——那顶鎏金凤冠足有五六斤重。
红烛高烧,阿秀绞着帕子坐在床沿。李大山笨手笨脚地取下她发间金钗,忽然瞥见妆奁镜中一道黑影掠过。再定睛看时,只有烛影摇晃。
“大山哥?”阿秀疑惑地转头,却见他直勾勾盯着墙角木柜。那是个老樟木打的立柜,雕着百子千孙图,此刻柜门缝隙中似有冷风渗出。
“...累了吧,早些歇息。”李大山猛地吹灭蜡烛。黑暗中,阿秀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响。
梆子敲过三更时,阿秀被一阵窸窣声惊醒。伸手一摸,身侧被褥冰凉。月光透过窗纸,映出李大山僵直的背影——他正赤脚站在立柜前,手里攥着把生锈的钥匙。
“大山哥?”阿秀裹着外裳下床,踩到个硬物。低头看是把雕花木梳,梳齿间缠着几根长发,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青光。
柜门吱呀开了。李大山从暗格捧出个物件,口中念念有词。阿秀屏息凑近,浑身的血忽然结了冰——那是个真人大小的木雕女子,杏眼桃腮,穿着十年前时兴的碎花裙。最骇人的是木像胸口插着三根银针,针尾缀着褪色的红穗。
“阿月...我找到你了......”李大山的声音像是从深井里传来。阿秀倒退两步,绣鞋踢翻了妆奁,铜镜哐当坠地。镜面翻转的刹那,她看见木雕像的眼珠骨碌转了一下。
阿秀跌坐在地上,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青砖墙。铜镜碎片散在脚边,映出无数个扭曲的月光,每一片月光里都晃动着木像空洞的眼睛。李大山仍背对着她,手指轻轻摩挲木像的脸颊,喉间滚着含混的呜咽,像是受伤的兽。
“阿月…十年了…你终于肯入梦……”他的指甲抠进木像眼窝,剐下一层暗红的漆皮。
阿秀突然想起新婚夜那碗合卺酒。当时李大山的手抖得厉害,酒液泼湿了鸳鸯锦被,他慌忙用袖子去擦,袖口却露出半截陈年鞭痕——现在想来,那伤痕蜿蜒的形状,倒像是指甲生生抓出来的。
鸡叫头遍时,李大山突然栽倒在地。阿秀咬着牙将他拖到床上,发现他脚底沾着黑泥,混着几片枯黄的松针。这深山老林,只有乱葬岗才生这种歪脖子松。
晨雾未散,阿秀挎着竹篮往村西头走。泥地上留着串模糊的脚印,越往林子里走,积雪越厚。突然,她踢到个硬物——是半截褪色的红头绳,缠在生锈的银簪上,簪头雕着并蒂莲,与她妆奁里那支木簪一模一样。
“大妹子,这地方可来不得。”
阿秀惊得竹篮落地,野菌子滚进雪堆。回头见是个拾柴的老汉,正拄着扁担冲她摇头:“十年前李木匠的未婚妻,就是在这儿没的。”
祠堂梁上悬着蛛网,族谱蒙了层灰。阿秀踮脚翻到庚午年那页,指尖停在“李大山”三个字上。墨迹晕染处隐约能辨出被刮去的名字,纸纤维里嵌着几点暗褐,像是干涸的血。
“阿月姑娘原叫陈月娥。”守祠堂的跛脚阿公突然出声,烟袋锅子在门槛上磕了磕,“出事那晚也是腊月十八,她穿着新裁的碎花裙去送嫁妆,再没回来。”
阿秀盯着族谱上的血迹: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?”阿公浑浊的眼珠转向窗外乱葬岗,“李木匠疯了一样刨了三天雪,最后抱着只绣花鞋回来。那鞋…啧啧,冻硬的血块把并蒂莲都染红了。”
灶膛火星噼啪炸响。阿秀握着火钳的手不住发抖——方才掏灰时,竟扒出个生锈的铁匣。匣里整整齐齐叠着件碎花裙,领口处歪歪扭扭缝着“月娥”二字,针脚与她前日补的袜底如出一辙。
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婚书:“两姓联姻,一堂缔约,良缘永结,匹配同称。谨以白头之约,书向鸿笺……”李大山三个字力透纸背,陈月娥的签名却洇成一团墨渍,像是被泪水泡过。
窗外忽传来斧凿声。阿秀透过窗纸破洞,看见李大山正在后院凿石碑。月光淋在他弓起的背上,新刻的“陈氏月娥之墓”几个字还淌着石粉,像一道道未愈的疤。
三更梆子响过第七声时,阿秀摸进了暗室。木像胸口的三根银针在月光下泛青,针尾红穗褪成惨白。她颤抖着拔下银针,针眼突然渗出黑血,顺着木纹爬上阿月的脸颊。
铜镜哐当坠地。阿秀在无数碎片里看见阿月的嘴在动,那口型分明在说:“快逃。”镜中忽然闪过十年前的光景——大雪纷飞的乱葬岗,碎花裙少女踉跄奔逃,身后追来的黑影举起柴刀,刀柄刻着并蒂莲纹。
“阿秀?”
李大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。阿秀转身时,看见他手里攥着那把柴刀,刀锋还粘着松针。月光从暗室小窗斜切进来,把他的影子拉成扭曲的长条,正好缠在阿秀脚踝上。
柴刀哐当坠地,惊起檐下寒鸦。李大山踉跄着后退,踩碎了满地铜镜碎片。每一片碎镜里都映着阿月淌血的眼,千万个阿月齐声泣诉:“腊月十八...碎花裙...松树林......”
“不是我!”李大山突然抱头嘶吼,指缝间渗出冷汗,“那晚我喝醉了...以为她是偷嫁妆的贼...等看清是阿月...血已经止不住了......”
阿秀贴着暗室墙壁缓缓下滑,嫁衣碎片从袖中飘落。她终于明白为何李大山总在醉酒后磨刀,为何暗室木像要插镇魂银针——原来每根针下都钉着段残魂,钉着屠夫不敢直视的月光。
五更梆子响时,乱葬岗飘起青磷鬼火。李大山跪在无名碑前,碑上新刻的“陈月娥”三字正在龟裂。阿秀将褪色红头绳系上碑顶,忽听得林间传来环佩叮当。
雾中走出个碎花裙女子,发间并蒂莲银簪闪着冷光。李大山浑身发抖,怀中的木像突然渗出黑血,将雪地蚀出蜂窝似的孔洞。
“十年阳寿换你魂飞魄散,够不够?”阿月的声音像是碎冰相撞。她指尖掠过李大山嘴角的疤——那根本不是刀伤,分明是齿痕。
阿秀突然冲上前,将婚书掷入磷火:“阿月姐,我替他还债!”火舌卷过泛黄的信纸,露出夹层里暗红的血字咒文。原来这十年李大山夜夜梦游刻碑,竟是在给自己修往生塔。
晨钟撞破山雾时,阿秀跪在慈云庵的青石阶上。老尼摩挲着她腕间伤痕:“施主确定要斩断红尘?”
铜盆里浮起李大山最后的模样——他抱着焦黑的木像跳进铸剑炉,冲天火光中,并蒂莲纹的柴刀熔成铁水。而山脚下,新立的无字碑正在渗出血泪。
“弟子了尘,求师父剃度。”阿秀闭目合十。一缕青丝落地时,腕上佛珠突然绷断,檀木珠子滚进香炉灰里,竟拼出个“悔”字。
十年后的清明,了尘师太在碑林超度亡魂。小沙弥指着最末一块无字碑问:“这碑怎么没有名字?”
暮雨打湿了尘的灰袍,她弯腰擦拭碑上青苔,露出半朵并蒂莲浮雕。当年熔化的银簪与柴刀,早随着山溪淌成了这满碑纹路。
“咚咚咚——”
木鱼声惊飞了衔纸钱的乌鸦。了尘转身时,瞥见个藕荷色身影立在薄雾里,发间木簪开满野菊。待要细看,山风忽起,只余满地松针拼成的“释”字。